周志文取過音樂,進(jìn)廚房播放。
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:怎么不渴睡了?以前,他一踏入家門,就累得眼皮都抬不起來,倒在椅子、沙發(fā)、地上都睡得著,今日,倒是精神奕奕。
輕輕的小提琴音樂播出來。
福在與女傭正在切肉碎做獅子頭。
女傭詫異:“真像一個女孩在嗚咽哭泣。”
福在說:“很有趣的樂章,小提琴真似人聲!
周子文說:“我們的二胡也像!
福在輕輕說:“可是二胡樂章往往充滿家仇國恨,萬分緣份,小提琴聲不過似一個少女,覺得男朋友虧待了她而嗚咽!
周子文佩服得五體投地。
他訕訕地不愿離開廚房,故此問:“為什么不用攪碎機?”
女傭答:“用機器攪碎,肉質(zhì)味道不一樣。”
“啊!
他再也沒有留下原因,只得回書房去。
廚房里,女傭說:“這間屋子里,少了兩個孩子,王小姐說可是?”
福在不便發(fā)表意見,只是說:“近日菜市場一定很擠!
女傭一側(cè)頭,“咦,他們回來了!
司機愉快地挽著兩大籃菜蔬水果進(jìn)廚房。
臨時管家
這間冷清的屋子忽然熱鬧起來。
司機說:“我還得到辦館(不知道辦館是什么意思)取酒,周先生又叫我買花!
女傭哎呀一聲:“那套酒杯得洗一洗!
另一個說:“快動手吧!
個人又低頭干活。
黃昏,福在做了一個雜錦炒飯大家吃。
沒想到周子文沒出去,他也來湊興吃飯,下人都站起來。
他連忙說:“坐,坐!
女傭立刻盛出一碗肉骨菜湯給他。
周子文喝的清底,又速速吃光炒飯。
他笑笑:“各位慢用!
女傭看著他背影,感喟地說:“周先生是個好人!
仿佛下一句是:周太太就差遠(yuǎn)了。
司機瞪她一眼,她立即噤聲。
福在微笑說:“大家休息吧,明朝八時半開工!
她像做了臨時管家。
司機問:“王小姐,我該買什么花?”
福在想一想:“蘭花吧,既美觀又無香味。”
女傭好奇:“為什么不要香味?”
“那就不會與酒香肉香混淆啊!
“是是是”
那天晚上,福在后悔了。
為什么要自告奮勇做那么多,又為何發(fā)表那么多意見?
過去一個月都沒有像今天講那么多話。
她深深嘆口氣。
深夜,她做夢了。
心里知道一定會這樣。
一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噩夢。
夢中的她還很年輕,坐在一間空屋里,依稀似她婚后第一個家。
有人推門進(jìn)來。
那是邵南,一身血,頭頂爛掉一半,像壓爛番茄,可是,福在卻不覺害怕,她冷冷看著他。
夢中的邵南卻沒有為難福在,他只是不住詛咒環(huán)境社會:“那些過時的老牌伙計日日說些老生常談,早該淘汰,公司有眼無珠,盲目重用,救救蠢人,可憐客戶,天佑這個城市,萬人同悲。”
邵南這些似通非通的陳腔濫調(diào)她已聽了好幾年,耳朵生繭,她想說:“你已經(jīng)死了長遠(yuǎn)了,你息息吧!
可是邵南沒等她開口已經(jīng)離去。
一定是到酒吧消遣,說不定醉醺醺帶一個女伴回家溫存,渾忘現(xiàn)實殘酷。
福在只覺得心身無比空洞。
她在這時驚醒。
是月枚的尖叫聲。
福在這才想起,她孤零零在周家作客。
“我去什么地方不管你事。”
周子文的聲音比較低,聽不清楚。
“什么,分手?”
掛名夫妻
福在在床上抱膝而坐,決定假裝聽不見。
“你想打發(fā)我?沒那么容易。”
福在嚇一跳,不禁嘆息。
月枚住在豪華住宅久了,與外邊脫節(jié),舊友王福在的慘淡遭遇并沒有帶來警惕,她仍然肆意而為。
“拿錢出來!
摔破玻璃的聲音。
“房子、車子、首飾,全歸我,每月生活費用,還有,我的零用,一整筆安家費……”
李月枚像只鐵算盤。
周子文好似把自己已關(guān)進(jìn)房間里,他不出一聲。
因為沒有對手,月枚過一會也就靜下來。
這時,天際已露出魚肚白。
她問他要錢,他一時還不愿拿出來,這種情形不知已經(jīng)膠著了多久,掛名夫妻。
福在起來梳洗。
她看到鏡子里去,忽然想起零星的兩句詞:不辭鏡里朱顏瘦,每到花前常病酒,寫得這樣惆悵,一定是柳永吧。
福在摸摸自己面孔,已不是十八廿十了,眼角縫針的疤痕拆了線仍然相當(dāng)明顯。
不多久之前,她也有充滿憧憬的眼睛,雪白細(xì)潔皮膚,可惜都禁不起生活折磨。
廚房里還有工作要做呢。
福在下樓去,沒想到兩個女傭比她更早,已把報紙及早餐給她準(zhǔn)備妥當(dāng)。
福在微笑道謝,坐下來享受一個安靜早餐。
女傭推開了長窗,鳥語花香,通統(tǒng)涌進(jìn)來,呵,能在這屋子里住一輩子就好了。
福在忽然面紅耳赤,怎么會有如此非分之想,她深深汗顏。
忙了整個上午,菜式已做得七七八八。
福在檢查飯桌餐具杯子,酒都冷藏起來,花放在適當(dāng)位置,水果擱在大水晶盤子里。
周子文下樓看到這樣井井有條,感激到心里去。
福在說:“好似少了一道甜品!
“都是男客,他們不嗜甜!
“全男班?”
“我沒同你說?全是分銷商及他們的推廣人員。”
福在點點頭。
這時,月枚在樓上叫她。
福在看周子文一眼,跑上樓去。
只見月枚在房內(nèi)收拾細(xì)軟。
“你干什么?”
“我到桑原哪里去!
福在連忙關(guān)上門,拉著她坐下,“不可!
月枚攤攤手,“耽不下去了!
她打開小小報現(xiàn)象,把珠寶取出,盒子通統(tǒng)棄掉,用一條絲巾,把一大堆紅綠白寶石戒指項鏈耳環(huán)全包起來,塞進(jìn)手袋。
“月枚,凡事想清楚再說!
報恩時刻
月枚不出聲,雙臂抱在胸前踱步。
“當(dāng)心丟掉珠寶!
“這些首飾全部經(jīng)過登記,一旦有人轉(zhuǎn)售,任何珠寶店的電腦記錄即時顯示,難以脫手。”
“誰如此細(xì)心?”福在訝異。
“周子文,還有水,”月枚恨恨,“你說這個人多工心計!
福在說:“廚房的羊肉快要烤焦,我得下樓看看,你且別發(fā)脾氣!
“福頭,你要幫我!
“你說什么?”
月枚露出雪白牙齒,“在羊肉里下一把砒霜,毒死他!
福在遍體生寒,呆呆看著月枚。
月枚的聲音輕輕,但充滿恨意:“記得嗎,我?guī)湍悖銕臀。?nbsp;
福在手足不能動彈。
“我?guī)湍愠粢缓Γ阋惨獛臀,時候到了!
福在鼓起勇氣,先吸進(jìn)一口氣,“月枚,周子文不是壞人!
“你又來了,福頭,你眼光一向欠佳,周子文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人。”
月枚笑出聲來,口桀口桀口桀(左右結(jié)構(gòu),不知怎么念),像只豺狼,明明是美人,笑聲卻如此詭異。
“福頭,這已是你報恩的時刻!
福在忽然落淚。
月枚的手搭到福在肩上,“但是,我不會要求你用毒藥,鑒證科一下就知道是謀殺!
她走近福在。
“記得嗎?有動機的,叫做謀殺,沒有動機,是誤殺,如果什么證據(jù)都沒有,那就是意外了!
這時,傭人來敲門,在門外說:“王小姐,肉都煮熟了!
月枚把珠寶放回小型保險箱。
她撇下行李,只取過手袋,“我出去尋歡作樂,明早才同你談?wù)動媱!?nbsp;
福在追上去,“月枚,你不能走!
“為什么?”
“今晚有客人來吃飯!
月枚忽然伸手去摸福在面孔,“開頭以為你深沉,原來你只是蠢!
她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那輛開篷車呼嘯而去。
福在頹然回到廚房。
她低頭準(zhǔn)備今晚的試菜會。
周子文進(jìn)來喚她一聲,她嚇得跳起來。
他道歉:“對不起對不起!
立刻退出去。
福在長長吁出一口氣。
五時多,客人已經(jīng)陸續(xù)來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