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僅為她解決了無鞋之苦，還替她找回了鱷魚鼻環(huán)……其實當(dāng)時她只是順口請他幫忙，想說多找多好，根本沒期望他會真的用心。在這個冷漠的都市，連她自己都很少付出真心為陌生人做什么，沒想到今天卻幸運碰到這么樂善好施的好心人。
「那是因為那是個男人，而妳長得好看啦。」
晚間來家里打混的鄰居兼好友陶菲菲聽了她的遭遇，絲毫不以為奇地這么說。
但她可不這么認(rèn)為，因為，「我在他面前……用妳的話來說就是『暴露了真面目』，這樣。」
「什么這樣�。 固辗品祁勘ь^�！笂叴笮〗阌指闪耸裁大@天動地的事？」
于是她約略敘述了下當(dāng)時的情況。
「妳妳妳妳想把另一只鞋跟也砸斷？！天哪！妳也太異想天開了吧。」
「謝謝�！诡D了頓，補充：「如果這是稱贊的話�！�
「這不是稱贊！」這時候的陶菲菲就顯得特別老實。「我跟妳說過了，只要妳不開口、不做些奇怪的舉動，只要是男人都會成為妳的裙下忠臣──」
「可是我不喜歡穿裙子�！顾幕卮饟Q來一聲尖叫。
「妳給我閉嘴！」很明顯的，陶菲菲抓狂了。
「我拒絕�！褂袥]有搞錯？這是她家耶，她蹙眉摸摸耳朵�！柑辗品菩〗�，請降低妳的音量，現(xiàn)在時間已經(jīng)不早了，妳還沒被隔壁鄰居抱怨夠嗎？」
「不要跟我提那個混蛋！」陶菲菲瞪著她那副無動于衷的樣子，覺得自己遜斃了，每次都這樣一個人在旁氣得跺腳，為什么？不行，不能輸！深吸一口氣，以自認(rèn)最平靜的聲音說：「給我一個理由。」
「拒絕閉嘴的理由？」
「不穿裙子的理由。」深呼吸、深呼吸……
拜托，又不是腿上有疤！這女人的腿部曲線可說完美到可以去做塑腿廣告，每天外出卻被暗無天日地裹在褲裝里，連身為女性的她都覺得太蹧蹋了。
她想了想�！感W(xué)時，有次在走廊上，一個同班男生在大庭廣眾之下掀起我的裙子�！�
「啊。」陶菲菲愣愣的，心中同時出現(xiàn)同情、憐憫和罪惡感。原來是這樣啊……「妳……妳不要因為這樣就有心理障礙啊，妳知道不少雄性動物幼年時期腦袋都發(fā)育不全的�！�
「是因為年齡的關(guān)系嗎？」她深思起來�！傅业浆F(xiàn)在還是不懂�！�
「不懂什么？」
「不懂男人。有人幫我到老師面前打抱不平，那男生被老師要求當(dāng)面跟我道歉，還寫了好幾張悔過書。本來我以為他是因為懷恨在心才會掀我裙子，因為我在體育課四百公尺測跑時破了他的最佳紀(jì)錄�！顾D了一下。
「結(jié)果？」陶菲菲向來就是個懂得接話的好聽眾。
「后來我才知道，他之所以那么做是因為喜歡我�！顾^續(xù)深思�！笂叾疄槭裁磫�？我實在不懂�！�
「這種事不重要啦！就算被、被看到內(nèi)褲，那時年紀(jì)那么小，也不用覺得丟臉啊。而且妳小學(xué)畢業(yè)多久了？這種往事用橡皮擦擦掉就好了嘛，根本沒什么記憶價值�？撮_點看開點！千萬不要因此一輩子困在自己設(shè)的心牢里……」
「我沒被看到內(nèi)褲啊�！顾悬c奇怪地看向她�！肝覄偛艣]說嗎？我裙子里有穿安全褲�！�
「……我很確定妳沒說�！固辗品崎_始咬牙切齒了�！改菉叺降资菫榱耸裁�？」
「喔，因為我下課常常會到操場玩，沒體育課的日子只好穿安全褲�！�
「我是問妳到底為什么不肯穿裙子！」還有到底為什么她們的問答間總是牛頭不對馬嘴！
「我沒有不肯穿裙子，我只是不喜歡穿裙子而已�！箖烧呤怯泻艽蟛顒e的�！覆蝗挥袝r走在街上心血來潮想去道館拜訪許老師，順便教小朋友幾招，還要回家換衣服，不是很不方便？」
「那妳剛剛說什么被男生掀裙子什么心靈受到創(chuàng)傷，原來都是在唬爛我��！」忍不住吼了出來。
「我很確定我沒說自己心靈受到創(chuàng)傷�！�
「妳、妳、妳！天哪，我要開冷氣！」陶菲菲跳起身來按下墻邊的冷氣開關(guān)。
「現(xiàn)在還沒六月，開什么冷氣？」她不贊同地要上前關(guān)掉。
「讓我開！不然我會心火過旺而亡！」
眼見陶菲菲目眥盡裂，她也就不阻止了。「妳到底為什么這么生氣？」
深呼吸深呼吸！「妳先告訴我，為什么妳這么喜歡答非所問、言不及義？」
「我有嗎？」她認(rèn)真回想�！溉绻麏吺侵覆淮┤棺痈幌迫棺拥年P(guān)聯(lián)性，很好推論吧；無論是被人蓄意掀起、被風(fēng)不小心吹起，或是搭電扶梯時被人由下往上偷窺，穿裙子有走光風(fēng)險是事實�！�
「那短褲呢？為什么妳從來只穿長褲上街？」非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。
她皺了皺眉�！敢驗槲也幌矚g別人一直盯著我的腿看�！�
……一開始便這么回答不就好了！陶菲菲軟趴趴地飄到沙發(fā)上躺下。「不如我們談點別的。」
「好。」
談點什么呢……靈光一閃！「今天對妳伸出援手的那個男人長得怎樣？」
她花了幾秒回憶�！競�子滿高的�！�
唉……「能不能更仔細(xì)點？眼睛鼻子嘴巴怎樣？」
「眼睛是眼睛，鼻子是鼻子，嘴巴是嘴巴，也就是說，五官端正�！挂欢ㄒ敿�(xì)的結(jié)果，她覺得自己說了廢話，陶菲菲也覺得自己聽到了廢話。
「算了，我累了，就讓我長眠于此吧�！购谋M精氣神，陶菲菲像沉沒中的鐵達(dá)尼號，一點一點在沙發(fā)上癱瘓。
「對不起，可能不行�！顾苤苯拥卣f�！敢驗槲议_始有點冷了……哈啾！」
「……好啦好啦，我走就是了，晚安。」
「嗯，晚安�！�
＊
不太確定從何時開始，觀察簽名簿已成為他運動完后的一個習(xí)慣。
一定要深究的話，大概是從見到那則給自己的留言開始吧。
無論有意無意，一旦被勾起注意就會開始進(jìn)行觀察，這是他的習(xí)性之一。
然后他發(fā)現(xiàn)使用樓下設(shè)施的住戶雖不多，卻也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少。例如五樓一位陳先生每周一三五晚上會泡三溫暖；十八樓一位袁小姐會在周五預(yù)約網(wǎng)球練習(xí)間；二十二樓一位楊小姐每周六會借用撞球室；當(dāng)然還有那位每早八點半到九點半固定會使用腳踏車的二十九樓住戶，孟小姐。
但最近不知為何接連兩天沒見到她的使用記錄，腳踏車未變更的座椅高度也顯示除了自己以外沒人使用，而這使他有點在意。第三天，他想，會不會是因公出差？第四天，他想，或許會是出國旅游？第五天，他想，難道會是臥病在床？
因為有所留心，所以無法停止臆測，甚至想追根究柢，這是他的習(xí)性之二。
到了第六天，他在簿子上填好自己的使用記錄，盯著昨早八點半到九點半依舊空白的時間欄，一時按捺不住，提筆在今天的同個時段寫下幾字：
怎么沒見到妳？
寫完句末的問號，他就自覺無聊地后悔了，刷刷幾筆將句子劃掉。
沒想到隔天早上翻開記錄簿，見到自己固定簽名的時段欄位被預(yù)先留下了兩行字，他愣了一下。
感冒了。
P.S.我以為我們從沒「見」過。
的確是從沒「見」過啊。這句話令他莫名笑了起來。
對這位孟小姐是越來越好奇了，然而好奇歸好奇，他仍不可能冒冒失失跑去按人家門鈴，以一探廬山真面目。
只是搭電梯時，開始不自覺地注意按鈕面板上被按亮的樓層，有沒有二十九。
這天下午自超市回來，正當(dāng)他想就算有機會遇到她，恐怕自己也認(rèn)不出來時，突然聽到管理員宏亮地喊了一句：「孟老太太！有妳的掛號信！」
孟……老太太？他猛地回頭，望向那位比自己早一步進(jìn)入大樓、此刻正緩步移向柜臺的年邁身影�；ò椎陌l(fā)、微駝的背，滿是歲月痕跡的側(cè)臉。會是她嗎？他摁了向上的電梯鈕，耳朵卻豎得很直，傾聽后方動靜。
「孟老太太，妳一個人住可得小心，晚上門記得要鎖好�！构芾韱T好心提醒�！干洗卫详惖侥銈兡菢琴N公告，卻發(fā)現(xiàn)妳家的門是虛掩的，太危險了�！�
「唉，我知道我知道，年紀(jì)大了記性不好，丟三落四的�！顾Φ溃骸覆贿^我也不那么擔(dān)心，有你們這幫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在下面看著，能出什么問題�！�
叮。電梯來了。
「啊，等一下！」聽到聲音，她斷了談話，匆匆抓了信，提著大包小包跑來。
「不急�！顾洲粢幌孪蛏系碾娞葩o以延長其停留時間，邁步上前，對她說：「不介意的話，我?guī)蛫吥�。�?br />
「咦！喔喔，真是謝謝你了！」雖然想過婉謝，但手上的東西實在不輕，一路提回來已不堪負(fù)荷，于是她接受了他的好意，將較有份量的幾袋交給他。
「不客氣�！�
兩人進(jìn)了電梯，他按下自己所屬的樓層，問道：「幾樓？」
「二十九。」
啊。平靜地按下樓層按鈕，他盡力不將驚訝外泄。
原來真的是她，二十九樓的……孟老太太。他奇怪自己為何會預(yù)設(shè)對方是個年輕女郎。從頭到尾，根本沒有任何線索得知她的年齡啊。
「咳�！股砼缘娜撕鋈惠p咳一聲。
「感冒了？」問出口，他才知道自己還沒完全適應(yīng)事實，所以才藉此試探。
「是啊，前陣子天氣太奇怪，冷熱不定，不小心著涼了，休養(yǎng)幾天，還好現(xiàn)在幾乎全好了�！顾恍Α！脯F(xiàn)在六月到了，以后應(yīng)該就只是熱了吧�！�
他頷首�！膏��！�
對話途中，電梯未停止攀爬，很快便抵達(dá)二十九樓。
叮。電梯門打開。
「到了，謝謝你啊。」
「我替妳提到門口吧�！�
她呵呵笑�！赴パ�，沒關(guān)系沒關(guān)系，只有這么幾步路，不要緊的！」
見她伸手來拿，他也不好堅持，遂將她的物品遞還。
電梯門緩緩從旁合上，她在門前含笑揮手。「像你這么有禮貌的年輕人可真難得啊，真的謝謝你了。再見�！�
「再見�！�
電梯門關(guān)上，繼續(xù)上升。三十樓到了，他走出電梯，心中還在思考。
為什么她看到自己摁下三十樓卻一點反應(yīng)都沒有？嗯，很可能她根本沒記他姓啥名誰住哪層樓，甚至根本已把記錄簿上的留言當(dāng)作一則小插曲忘了。
也對。只有自己會留心這種事吧。
將手上的塑膠袋放在地上準(zhǔn)備掏鑰匙，驀然發(fā)現(xiàn)一事，頓時一愣。
他只買了兩個購物袋，眼前卻有三個……因為來自同一超市，所以方才沒發(fā)現(xiàn)。
好吧。嘆了口氣，先開門將自己買的兩袋丟在玄關(guān)地上，然后提著不屬于自己的那一袋重新走向電梯前按鈕等待。
盯著電梯頂上下降中的樓層數(shù)字，他喃喃輕念：「二十九樓C，孟……老太太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