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喚作“雨師”的男人眼眉秀挺,有一雙極漂亮的丹鳳眼,身形極修長,甚至于比傅鳴生再高出些許,一身銀白衣衫,襯得發(fā)絲顏色極黑,他對傅鳴生聳肩笑道:“才剛到,瞧見你與你家的鳳丫頭在說話,就不打擾你們了。”
“我家的鳳丫頭。 备跌Q生長嘆了一口氣,“女大不中留羅!”
“有喜歡的人了?”對于鳳彼舞,雨師也不陌生,每次他來見傅鳴生時,總會見到這個小丫頭繞著傅鳴生團團轉(zhuǎn),只是如果他不化現(xiàn),小丫頭就看不見他而已,“看你的神情,似乎對她這一段姻緣并不樂見?其實,你想擋著她不再喜歡那個男人,只要施術(shù)讓你家舞兒忘記他就好了,不是嗎?反正,蠱惑之術(shù)你也不是第一次使用了,還需要別人來教你嗎?”
傅鳴生卻是緩慢搖頭,“舞兒嫁給那個陸雪龍,她的日子會很安樂幸福,會出事的是她的小女兒,那下場……算了!這些話說來都還太早,我現(xiàn)在還沒有看到最后的結(jié)果,未必也會不好,舞兒談起那個陸雪龍的神情很快樂,我不想從中破壞,就算我能夠讓她忘得一干二凈,但我永遠都會記得,我讓她忘記一個自己曾經(jīng)最愛的人,雨師,我不想……我不想這么做。”
“這讓你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往事嗎?”雨師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,目光直勾地盯住傅鳴生,看見他沉默片刻,仍只是苦笑搖頭。
一瞬間沉重的詭譎氣氛,讓他們之間的話題草草結(jié)束,傅鳴生知道雨師不會平白無故路過此處,末了,只說了一句“時候不早,我不耽擱你辦正事,下回我會為你備一桌好酒好菜,到時候我們再好好聊。”之后,便起身離去。
“不必好酒好菜,就這桌子茶水點心,我們不也能聊嗎?.”在傅鳴生的身后,雨師笑覷了一桌吃到中途的茶水果子,帶著嘲弄道:
“你明明把那個人的蠱魅惑神之術(shù)給學(xué)得十成十,用得也是爐火純青,那個人當(dāng)年教會你的事,你一樣也沒忘,就只是把那個人給忘了,這一忘,已經(jīng)近兩百年過去了,如今,你還是記不起來嗎?蓮實。究竟是你心里記掛那個人太深,還是,僅僅只是因為,你道高一尺,不及他魔高一丈,所以,才會破不了他給你下的咒呢?但你心里其實會恨吧!所以,才不愿對鳳丫頭做出與他當(dāng)年對你所做的相同事情,是不?”
雨師唇邊泛笑,眼里卻是苦澀,為了當(dāng)年失去摯愛的少年,也為了千年來與他情同手足,如今卻是道行與魂魄,俱作煙云消散的摯交,他抬起頭,仰望著昏曖不明的陰霾天空,恍惚呢喃道:
“靜夜啊靜夜,你料錯了,你說至多百年,他必定會想起,但是,蓮實這孩子比我們料想中還要死心眼,他還是記不起你,你知道嗎?”
雨師心想,終他漫長的永生,也忘不掉,他曾經(jīng)有過一個被諸多世人稱作“天官”,善蠱魅之術(shù),無論是男身或女形,都絕美得足以撼動魂魄的天狐好友,就如同他永遠忘不掉那一天,當(dāng)他趕到之時,卻已經(jīng)遲了一步,少年已經(jīng)被施了遺忘的蠱惑之術(shù),而施術(shù)之人偎躺在少年身邊,嘴角淌著血,千年的道行與鏈化的肉身,正逐漸地在粉化成金色的塵埃,隨著風(fēng)不斷地飄揚。
“你這傻瓜,要是你已經(jīng)有天通之能,今日就不會有這一劫——靜夜,我真沒想到,蓮實胡鬧,你怎么跟著一起也折騰下去了呢?!”
“如今說這些無用了,雨師,你就行行好,讓我耳根清靜的走這最后一段路,讓我再跟他說說話,以后,沒機會了!
“說?還有什么好說的?他都已經(jīng)被你施術(shù)昏迷了,還聽得見你掏心挖肺在跟他說什么嗎?這小子可知道是因為他對你的自私,今天才會害死你嗎?靜夜,就只差一點,這千年來,你的道行一向就比我高,我一直在等你上來跟我作伴,結(jié)果,千年的修行,你就任著它毀在這小子手里,現(xiàn)在,連命都要交代給他了,靜夜,你……蠢!”
最后一個字,雨師簡直就是吼的,但被罵的人卻笑得忒美,只是貝白的牙被血給染得殷紅,教人觸目驚心。
“一個巴掌拍不響,我與他之間,許多事情都是你情我愿,最后是我下場慘了些,但雨師,你莫忘蓮實這些年為了找東西討我歡心,被我?guī)е鴸|奔西走,三番幾次給害得有多凄慘,你都還為?他抱過不平,是不?他有多會照顧我,別人不知道,你難道也不清楚嗎?至于作伴啊……你再另找吧!我這漫長的一生,在最后,有過他這個伴,已經(jīng)無憾了!
雨師聞言,一口氣頂上心肺,久久說不出話來。
“雨師,我求你件事。”
“不答應(yīng),除非你好好活下去,要不,你說什么我都不答應(yīng)!”像是早就料到這人的意圖,他冷笑了兩聲,斬釘裁鐵的拒絕。
“偶爾……”被喊做靜夜的男人,蒼白似雪的臉龐勾起淺笑,無視對方的拒絕,兀自地說下去。
“不必經(jīng)常,就當(dāng)作是替我看照蓮實,我已經(jīng)施術(shù)讓他忘了一切,關(guān)于我這個人,他不會記得,只要他心里對我堊念沒那么深了,不再喜歡我那么多了,就會慢慢想起來,雨師,別怪我對他狠,讓他把我給忘了,我不想……不想他記念著我,渡過漫漫的長生,但是,我怕自己現(xiàn)在的能力有損,他不久就會破掉我的蠱魅之術(shù),記起了這一切,我怕屆時他會責(zé)怪自己害了我,會做傻事,你替我?guī)退才乓粋新的身分和名字,替我看著他,就當(dāng)作是幫我,護著他些,但我想……即便幾年想不起來,幾十年想不起來,至多百年吧!他必定會想起……至多百年吧!我不信自己在他心上,能再被掛念得更深了……”
往事過目歷歷,猶如昨日鮮明,卻不料恍惚之間,已經(jīng)近兩百年的光陰,如流水東逝,再無復(fù)返。
“……但你說錯了,靜夜,而且,是大錯特錯,你相信嗎?至今,你一手撫養(yǎng)長大的蓮實,在他心里,仍惦著你呢!”
雨師閉起雙陣,泛起一抹帶著對好友的諷刺笑容,身上的顏色慢慢轉(zhuǎn)為通白透明,然后一片片羽化又合,再現(xiàn)形時,已經(jīng)是一條銀白色的蛟龍,隨著風(fēng)云騰游上天,轉(zhuǎn)眼間,在天邊渺成了一點銀白光芒,終至消失不見。
而在這個同時,在人們的眼里,看不見騰飛在天上的銀龍,只見風(fēng)卷雷霆,頃刻間,瓢潑的大雨,撲天蓋地而落,下足了一天一夜,難以消歇……
雷鳴山莊不動院——
一日又一夜的大雨,終于在清晨時分消停,水氣仍重,薄薄的云霧隨著東方朝陽的顏色,漸漸地轉(zhuǎn)紅,然后消散開去。
成束陽光從窗欞透進來,藏澈看著躺在床上不動的人兒臉色,在光亮之中,比起昨日更紅潤了些許,呼吸也更勻了些,他心里覺得好笑,竟然只是這一點進展,就讓他由衷地感到開心。
但是,他沒有耐心了。
他想看她清醒過來,親耳聽到她說話。
在今天之前,藏澈從來就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這么沉不住氣,但是,這不是商場上的爾虞我詐,更不是蟄伏靜待時機,而是掛在他心上最重要的女子性命安危,哪怕是早一日,早一刻,早一瞬都好,看著她靜靜躺在這床上一動也不動,教他心疼不舍,也心急難忍。
想到那一天,她故意對他隱瞞受傷之事,不想耽誤時間只為了讓他可以安然脫困,他仍舊覺得生氣,但是,他的心里卻也明白了,在她的心里,他很重要,比起她的性命,他更重要。
“玉兒,別睡了,醒過來,睜開眼睛看著我……”
他已經(jīng)不知道第幾次這般喚她,想起鳳彼舞所喊的鳴爹一□斷定,說她必定能活,他不知道那個男人是哪來的自信,但是,他卻也清楚,如果不是鳳彼舞求得這位鳴爹的幫忙,他與玉兒只怕已經(jīng)是天人永隔了。
一思及那一夜的情景,他的心下仍舊是寒顫不止,只想看到元潤玉真正地睜開眼睛看他……或許,是因為他心里太渴切這件事情被實現(xiàn)了,所以,當(dāng)他看見她緩慢地睜開美眸之時,那一瞬間,他覺得老天爺把天底下最美好的禮物送給了他,心里的喜悅,就像潮水般涌溢而出。
“玉兒!彼麊舅,柔軟的嗓音再不能更輕。
“我好像……做了一場很沉,沉得醒不過來的夢,在夢里,我走了很遠的路,越走腳步越輕,我就想,是不是自己已經(jīng)死了?可是,在這個時候,我聽見了你喊我……”她從被褥里伸出手,想要撫摸他的臉龐,卻被他的大掌給一把握住,她虛弱地笑笑,哽咽道:“聽你喊我,我舍不得死。”
這一瞬間,元潤玉的心里有一個念頭,那就是用她一生一世,以一命,就換他這一瞬間的深情凝眸,竟是一點也不會感到后悔。
“認識你那么久,就這句話聽起來最合我心意!彼φf!拔腋阏f過那么多話,你就只有一句合意?”元潤玉哭笑不得,明明看著她的眸光如此溫柔,說的話卻還是一如以往的損人。
“我喜歡你!辈爻豪洳环赖亻_口,看著她頓時一臉像是被雷給劈到的震驚表情,忍不住莞爾失笑。
“你……你就不能……”不能給她一點心理準備,或許說得含蓄一點嗎?元潤玉結(jié)巴了半天,臉紅得發(fā)燙,說不全一句話。
“很好,氣色看起來好些了!辈爻洪L指撫過她像是涂了胭脂般的嫩頰,笑得更深,“這句話,這輩子我差點就沒有機會對你說出口,所以,我不想再遮遮掩掩,也不想再迂回曲折,我喜歡你,元小總管,我不必問,你必定也是喜歡我的,對不對?”
被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事實,元潤玉羞得無地自容,拉起被子想把自己紅透的臉蛋給遮住,不過被他給按下,她氣呼呼地抬眸瞪他,“你都說不必問了,又何必問我,就……就是你心里想的那樣了!
“哪樣?”他非逼她說出來不可。
“就跟你一樣嘛!”
“什么一樣?”
元潤玉知道他在逼她說出那一句話,他想親口聽她說喜歡他,其實她也是想說的,但是話才到唇邊,就像是含了一塊燙食,讓她忍不住臉紅心跳,連呼吸都喘起來了,那句話還是出不了口。
這一刻,想到他剛才直截了當(dāng)?shù)母姘,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臉皮說不定只有這男人的十分之一厚,要不然同樣說一句話,怎么狀況會差那么多?
最后,元潤玉又羞又惱,伸手把他給揪了過來,將紅通通的臉蛋埋進他的前襟,悶著聲說道:“……我喜歡。”
“喜歡誰?!”藏澈勾起了笑,大掌撫著她柔軟的發(fā)絲,依然是不輕易饒過,非要逼出個滿意的答案不可。
“除了你沒別人了!
“再說一次,認認真真的說一次給我聽。”
“我喜歡你,藏大總管,我就喜歡你。”她自他的懷里抬起美眸,似有一瞬欲言又止,想對他說起那一夜的事情,但是想到他可能會有的反應(yīng),她吞了口唾沫,最后決定把話給咽回去。
藏澈總覺得她的神情透出一絲古怪,才正想開口追問之時,就聽見門外傳來了騷動,然后,在一陣敲門聲過后,外頭傳來了桑梓的聲音——
“瑤官,你快出來,宮里派人來了,李總管帶了皇上的旨意過來,聽說,是想要召元小總管進宮面圣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