賀寶兒好動,邵云湖天天帶著她做操,又是玩比手畫腳,又是玩大風(fēng)吹,每天流汗,守夜的小丫頭說,寶小姐現(xiàn)在晚上都不會醒了,天天一覺到天亮。
二夫人賴氏,四夫人章氏,五夫人皮氏都分別帶著兒女過來看,當然不是關(guān)心賀寶兒,而是知道全太君把長子的孤女給賀逐光照顧,等賀逐光成親后,婆婆勢必會讓賀逐光把賀寶兒收為嫡女,從此有娘家,有弟弟,有依靠,賀寶兒未來有賀逐光這么一個爹,自然是得走動一下的。
小孩子敏感,賀寶兒知道這些伯娘嬸娘不是真心愛自己,懶得應(yīng)付,幾位夫人見自己討了沒趣,也只能算了,難不成還跟婆婆告狀嗎?賀寶兒可是大哥唯一的血脈,不管做什么都是對的。
邵云湖看那些富貴夫人吃癟,也覺得好笑,千萬不要覺得孩子不懂事,就耍弄心機,正是因為不懂事,所以按照直覺,一點客套都沒有。
賀寶兒午睡醒來,張金妞給她擦了臉,換上衣服,賀寶兒又往邵云湖身上撲,「邵娘子,我們?nèi)セ▓@走走!
邵云湖想著連續(xù)幾日沒出太陽,院子也不熱,遂笑著說:「好,我們玩你跑我追!
賀寶兒拍起手來,「這個好!
月圓剛剛給她穿好鞋子,咻的一聲跑了出去。
她人小腿短,跑得自然沒大人快,可是邵云湖深懂跟孩子玩的道理,是讓孩子開心,不是跟孩子比輸贏,于是一直維持著三五公尺的落后,沒追上,但也有一定的威脅性。
賀寶兒沖出錦鄉(xiāng)院,跑過青磚路,回頭看一眼,邵娘子居然離自己好近,尖叫一聲,又繼續(xù)移動雙腳。
邵云湖穿到書中以來,一直在做農(nóng)活,體力可是一級棒的,維持距離不是難事,想著讓賀寶兒跑兩刻鐘,發(fā)發(fā)汗也就差不多。
賀寶兒進了紫薇叢,賀府中的紫薇長得比大人都高,邵云湖一時之間視線受阻,只能循著路徑往前,等出了紫薇叢,這才發(fā)現(xiàn)出口處就是荷花池上的曲橋,曲橋中間有個八角亭,亭中數(shù)人,另有丫頭燒茶伺候——邵云湖想起溫嬤嬤說,賀大人有時候會帶同僚回府談?wù)摴拢屗齻儧]事千萬別亂跑。
邵云湖大急,「寶小姐,不要往前了,我們這就回去吧!
賀寶兒卻是已經(jīng)看到八角亭中的賀逐光,開心大叫,「三叔!
孩子的世界沒有害怕,曲橋左彎右彎的,短腿長腿都一樣跑不快,賀寶兒就這樣直直跑進八角亭,一下抱祝賀逐光的大腿,「三叔!
邵云湖隨后跟上,額頭上有跑步出的汗,也有心里焦急流出來的,「各位大人失禮,我馬上帶小姐下去!
饒是有朝中官員在座,她還是不愿意自稱奴婢,這是她身為現(xiàn)代人小小的尊嚴,她是人,不是奴。
賀逐光摸摸寶兒的頭,「又是一身汗!谷缓髮χ肋吶苏f:「小侄女這才五歲,不懂事,讓長孫大人,苗大人,宋大人見笑了。邵姑娘,把寶小姐帶回院子。」
邵云湖連忙伸手要抱,賀寶兒卻往賀逐光懷里鉆,她偏不。
留著花白胡子的人說:「賀大人不用客氣,婦人孩童,能聽得懂什么,我們繼續(xù)談朝政,孩子喜歡的話,繼續(xù)待在這里就是,下官的孫兒也是黏下官,下官日日出門都抱著不肯放,大人怎么跟孩子講道理!拐f到后來,隱隱有得意之色。
比較年輕的一個人跟著說:「長孫大人言之有理,我們乃朝中大臣,討論朝政理所當然,又不是行那不義之事,難道還怕個婦人孩童聽去嗎?」
膚色最黝黑的那個文人心想,長孫大人跟苗大人都討好賀大人了,自己可也得跟上,「我們談?wù)撝绿煜陆灾膊挥貌刂捳f回來,這小娃這樣親近賀大人,讓下官好生羨慕,下官的親兒子對下官可生疏得很,我倆在一起他永遠一句話都不吭,也不知道在想什么,這小娃娃卻是個貼心小棉襖,下官羨慕賀大人!
邵云湖想,哇,這能讓賀逐光請到府中商談事物也不是小人物吧,怎么這樣會拍馬屁?她還想著膚色黑看著老實,沒想到還有一套。
賀逐光見三位大人都不反對,也就沒堅持了,「三叔跟同僚在說正事,寶兒聽著可以,但不能插話。」
賀寶兒連忙點頭,嘴巴閉得緊緊。邵云湖連忙往后退了幾步,就站在八角亭外沿。
伺候的一等大丫頭正在演示茶藝,邵云湖覺得這應(yīng)該就是傳說中的水丹青,但她對茶藝沒什么研究,也不確定,只是見能在茶水中作畫,很是稀奇。
石桌四面的四人說了起來,你一句,我一句,都是針對朝政——皇上想頒布新法,廣征民意,不要說朝中大臣,就連一般老百姓都能討論。
聽得一會,邵云湖知道長孫大人是四門博士,苗大人是太常博士,宋大人官位最低,是八品四門助教。
四人說著學(xué)制的改革,這科考看似公平,但也有很大的作弊空間,譬如說明明是甲考生上了紅榜,官府收了錢,讓乙考生冒名頂替。
邵云湖也在網(wǎng)路上看過,不是每個考生都有錢在京城等到放榜,他們回了家鄉(xiāng),等待喜報,卻不知道人生已經(jīng)被偷走了。
賀逐光覺得應(yīng)該由朝廷補助一筆款項,讓所有考生都能在京城等到放榜,親自去確認,總無法冒名頂替了吧。
宋大人卻說,大人好心腸,可是我們東瑞連年戰(zhàn)亂,哪來這么多銀子?
邵云湖猛然想起,今年是不是天晁二十二年?
天晁二十二年秋冬,江南魚米之鄉(xiāng)會有多種蟲災(zāi),原本還產(chǎn)出農(nóng)作物的土地一夜被毀,湖中原本能撈出的魚蝦都是死亡狀態(tài)。
邵云湖記得,這本《伐越傳》到天晁二十二年,開始進入真正的天災(zāi)人禍時期。
官府沒錢,加重稅收,人民吃不飽,怨聲載道,然后就是真正的戰(zhàn)亂,地方群雄割據(jù)而起。
她是日子過得太順,一下忘了,現(xiàn)在想起來,只覺得背脊一陣涼,一陣熱,如果她真想不起來就算了,可是她記得,就要避免這樣的悲劇發(fā)生,戰(zhàn)爭跟饑餓,是最不能被原諒的兩件事情。
邵云湖心里有事,所以晚上陪著賀寶兒吃完飯,哄她睡后,去敲了賀逐光的書房——燈還亮著。
溫嬤嬤開了門,看到她很意外,「寶小姐怎么了嗎?」
「寶小姐睡了,我有件事情想跟大人稟告。」
溫嬤嬤原本還想著大人不開竅,邵姑娘又守禮,兩人是要怎么增進感情?現(xiàn)在看得月升枝頭,大人在案頭讀書,邵姑娘自己主動敲門,豈不是挺好的?
「邵姑娘快些進來!贡С謽酚^其成態(tài)度的溫嬤嬤側(cè)著身子讓她過,「邵姑娘有什么事情就自己跟三爺說,老婆子去廚房給三爺端碗綠豆湯!
邵云湖一個屈膝,「溫嬤嬤請便。」
于是進得書房。
這一番動靜賀逐光自然是聽在耳中,此刻抬起頭,見邵云湖從月光中走近,仍然很瘦,但眉眼中炯炯有神,這很不同。
邵云湖猶猶豫豫,她雖然想避開禍事,但又不知道怎么開口。
總不能說——呦,我是穿書而來,已經(jīng)看完整本書,知道后面的發(fā)展,天晁二十二年秋冬會有蟲害,重創(chuàng)糧收。
她的為難,賀逐光自然看在眼中——相識以來,她總是坦坦蕩蕩,倒是第一次這樣,他竟然覺得有點新鮮,「邵姑娘有什么事情,但說無妨!
「我今日聽得幾位大人說起國家大事,想起小時候在勝安寺聽過的預(yù)言,那個預(yù)言我原本也沒當真,可是剛剛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想起,內(nèi)心不安起來。」邵云湖覺得自己真機智,「就是說天晁二十二年冬天江南會同時出現(xiàn)多種蟲害,我們東瑞國會五谷不收,民不聊生,大人既然跟太子親近,可勸太子囤糧,甚至到鄰國大肆采購,好讓老百姓能度過這一關(guān)!
賀逐光剛剛聽到「預(yù)言」時還臉帶微笑,聽到那預(yù)言如此不吉還牽扯朝政民生,便又笑不出來,「預(yù)言乃是迷信,不可當真!
「可是大人,勝安寺住持的預(yù)言很準的,他就曾經(jīng)預(yù)言天晁十二年北召國來襲,懷化大將軍領(lǐng)兵出征,云輝公主生死相隨,甚至連公主會死在戰(zhàn)場都說過,現(xiàn)在說來是大不敬,可當時真的很多人聽到!股墼坪拍懼毖,反正賀逐光也不可能到梅花府找人對質(zhì),現(xiàn)在最重要的是勸服他去游說太子囤糧。
邵云湖繼續(xù)說:「我知道朝中大員不可迷信,可是勝安寺住持從不打誑語,大人想想,說這么不吉利的話,對他來說有什么好處?他講出來,當然是為了提點世人,好消災(zāi)解禍,江南乃是我東瑞國的糧倉,要是有蟲害,全國會陷入饑荒,身為一個人,吃飽是基本,人民吃不飽,國家根基就會動搖!
賀逐光還是不信,「邵姑娘有沒有想過,或許是那勝安寺住持消息靈通,所以裝得一副先知的樣子,好哄騙信徒心甘情愿多給香油錢?」
邵云湖大急,轉(zhuǎn)念一想,「那好,勝安寺住持說過,今年立秋之前,京城會下九日暴雨,立秋當日西郊名剎玉佛寺會因此坍塌,大人且先記著,立秋也不過就半個月后,若真如勝安寺住持所言,再請大人定奪!
賀逐光不信神佛,但見邵云湖這樣認真,也不忍嘲笑她——心想,即便聰慧,畢竟沒受過教導(dǎo),容易被一些神棍所哄騙。
等立秋一到,便知道分曉。
于是他含笑說:「若真如勝安寺住持所言,我一定第一時間請入東宮,跟太子建言!
邵云湖見他這樣,也稍稍放下心——《伐越傳》的女配包小姐就是在立秋時去玉佛山上香受困,身為致果校尉的男配角動用軍隊救難,兩人這才互通心意。
邵云湖很喜歡這段,她記得很清楚,就是立秋那一天。
反正也沒差這幾日,她就安心等,她不知道就算了,既然知道會有天災(zāi),那就要盡力避免。
畢竟《伐越傳》已經(jīng)不只是一部小說,這是她的人生,勝安寺那個算命的說,她回不去的,她會在這本書中終老,然后靈魂消逝。
反正該說的已經(jīng)說了,現(xiàn)在等著日子到來就行,邵云湖想已經(jīng)是人定時分,自己也不好再繼續(xù)留在賀逐光的書房,遂行禮告辭。
回后罩房,見張金妞不在,有點意外,都這時間了,還沒回來?
但又想著她跟平安熱戀中呢,兩人白天都要伺候賀家人,好不容易等到晚飯過后,聚一聚怎么了?
邵云湖梳洗過后躺在床上,不一會,有人敲門。
「云湖,是我,金妞!股墼坪B忙起來給她開門。
雖然是夜色中,但還是看得出張金妞神色輕快,臉頰紅撲撲的,看得出十分開心。
身為朋友,邵云湖也為她高興,「我們?nèi)刖┮呀?jīng)一陣子了,也都習(xí)慣,安頓好了,你跟平安隨時可以成親!
原本笑咪咪的張金妞卻是表情凝結(jié)。邵云湖奇怪,自己說錯了什么嗎?
「云湖,我把你當朋友才說!箯埥疰た粗厣,「我以前以為兩人在一起過平凡小日子就行,可是現(xiàn)在看賀家的主人過得那樣富貴,又覺得一樣是人,為什么別人早上是干貝鮮肉粥加上四個菜,有魚有肉,我卻不是那樣,我也想過一回好日子——我希望平安給我們倆贖身,在外面買宅子,我們搬出去住,可是平安的娘不允許,堅持要婆媳一屋,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,一直勸我,就住在賀家吧,在賀家也很好,即使是下人,早飯也有肉,我聽他這么說,突然有點看不起他,就這么點擔(dān)當,算什么男人?」
邵云湖一凜,金妞變了。
在村子里時,只想著兩人相守就好,可是如今見過京中繁華,見識過人可以怎么舒服的過日子,就忍不住比較起來。這種苦是無盡的,人比人是沒完沒了。
邵云湖拉住她的手,「金妞,人生在世那樣短,不可能事事如意,我并不是說你一定要嫁給平安,你如果突然想自梳,也是可以,但前提是自己內(nèi)心平靜,老夫人過得已經(jīng)算很好,可是她沒有誥命,難道她也要比嗎?你如果只是一門心思想高嫁,那只是苦了自己而已,庶出的賀五爺找姨娘,月圓以為自己有機會,結(jié)果呢,賀五爺還是要了書香之后。」
邵云湖頓了頓,「我們?nèi)胭R家那一天去給老夫人磕頭,她也說了,不喜歡家里有鄉(xiāng)下人,農(nóng)女在京城是低等的存在,你如果是覺得跟平安觀念不合不想成親,那沒問題,但如果說是想要嫁給高門大戶,還是打消這心思,你別嫌我說話難聽,我不希望你鉆牛角尖!
張金妞低低的說:「我知道……可是……我就是不甘愿……五夫人長得那么難看,只因為親爹是九品校書郎,就這樣成了五夫人,我長得可比幾位夫人都好看得多,偏偏是個丫頭命,連花好月圓都會笑我不識字……我,我真的不甘心……」